望雨山茶一株

可人类的灵魂为爱震颤。

【迪空】少年旅人的三次告白

*only

*迪卢克视角偏多

*迪空,如题

*一些箭头,有私设

*乱七八糟的w字,有点长,希望能看

 

  



人们口中的永远不过当下的炽烈。

——可是少年的泪那样滚烫。

  

  


  

01.

  

黎明之时,空气冰凉。

  

或许选择凌晨乱跑并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他说了一定要去,就算当事人冷着脸劝了他很多次,最终也拗不过一个热衷于挑战自我的旅行者。

  

当然,这是当事人对于空的评价,显然没有褒义。

  

受伤的时候空觉得自己眼前有些朦朦胧胧的,脑袋也有点发晕,不知道是不是吸入了什么奇怪的气体,他连自己的剑都握不太稳,却也固执地不想在人面前出丑。

  

迪卢克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不太赞许别人强撑的行为,所以当空中招时,他真的很想骂他一句笨蛋,只是他有些担忧地查看旅行者的情况,对方抬起一双因生理有些湿润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骂人的话从舌尖绕转,一时间他竟然有些语塞,兜兜转转也没憋出一个字。

  

空呛气咳了两声,最后偏过头打了一个喷嚏。

  

他身上还有好多伤口,那些刀剑划过,受了影响而迟钝的少年多多少少没躲过,还有元素灼烧后留下的伤疤,头发也有些散开了,很是狼狈。

  

空吸了两口气,因为牵扯到伤口而嘶了一声,随后扯起一抹笑容,“还算顺利。”

  

“顺利?”迪卢克的脸色冷得不能再冷,铁青得如同七天神像的铁皮底座,他眉毛拧在一起,带着怒气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伤口,问:“你身上带有药物绷带吗,我给你处理一下。”

  

“嗯…在这里,麻烦你啦迪卢克先生。”

  

少年弯了弯眉眼,声音低却难掩轻快,迪卢克抬眸看了他一眼,拿着绷带的手却分外利落。为了方便他脱下了手套,一双满是伤疤的手熟练地清理着空深深浅浅的伤口,再包扎好。

  

处理好伤口,就要听训斥了。

  

严格的迪卢克先生问:“你是没有睡醒吗?”

  

空认真地点了点头。

  

少年坐在地上,利刃丢在一旁还没来得起收起来,他捏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男人刚刚给他包扎好的绷带。

  

迪卢克沉默了好一会,纠正说:“你是压根没睡。”

  

“我说过不要你和我一起来。”

  

“可我答应你了。”

  

“你答应我什么了?”

  

又是难得地沉默,空只是看着他,显然两个人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

  

迪卢克叹了一口气,说:“第一,你这个点本应该休息,不该跟着我来。”

  

“第二,战斗前你已经状态不好,不该硬撑。”

  

“第三,战斗过程中你太在意我的情况,分心太多。”

  

空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感叹一声:“哇,迪卢克老爷好严厉。”

  

迪卢克很想敲这个在这方面打混转移话题的少年的头,但是此刻旅行者的情况可怜得像一只小狗,他笑眯眯地坐在地上望着他,但是浑身是伤,不自觉地散发着一种可怜而不自知的气息,他甚至生出下一秒这个少年就要伸出手要求抱一个的感觉。

  

然而迪卢克也这么做了,他蹲下来,捡起少年的剑就要抬手将他抱起来。

  

空显然是受到了惊吓,他被吓得咳了两声,没什么用地挣扎了一下:“咳——!干什么!”

  

前一秒还是小狗,下一秒变成了炸毛的猫。

  

迪卢克还是冷着一张脸,“我带你回晨曦酒庄。”

  

“可以不用抱的吗?”空试图商量一下。“我其实也能自己走的,实在不行你背我也……”

  

“不可以。”

  

  

  

02.

  

其实没有人喜欢在烈日当头的时候站在葡萄架旁边。

  

诚然,叶子很茂盛,葡萄成熟后藏在茂后,阳光穿过晶莹剔透的果实在柔软的泥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不管是果肉的芳香,晶蝶翻飞的美景,都值得一看。

  

可是晨曦酒庄的地段太好,烈日不愧为烈日,实在太毒。所以当大中午的时候,也是晨曦酒庄最安静的时候——没人愿意待在外面接受阳光的洗礼。

  

迪卢克老爷也仁慈,这种时候各部门不当值也行。

  

可是那位旅行者却总爱做异端,太过于异常以至于被管事的发现旅行者的到来时对方已经连续几天在太阳下站着了。

  

这么说也不太准确,就算是下雨他好像也乐意站着。

  

本来以为旅行者只是对那些葡萄有些小心思,碍于旅行者和酒庄主人的友谊所有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大家都没有对旅行者的行为进行阻止,甚至还会互相打个招呼。

  

只是时间久了,葡萄一点没少,人每天都来。

  

再后来,报给迪卢克老爷,老爷连续几天都亲自来把人从阳光下给拽进酒庄里,人才知道旅行者每天就乐意站在葡萄架旁边巴巴望着,等人。

  

至于为什么。

  

  

“给我躺好。”迪卢克说。

  

整个人都散发着「如果你再乱动我就把你绑在床上」的气息。

  

空看了他好一会,确认对方是真的会这么做,他索性也就躺在床上不动了,他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将自己的手也乖乖放进被子里,只露出了一个头。可他连头都不敢转,只能侧目看着坐在他床边的人。

  

可是这样累眼睛,空看了一会后决定放过自己的眼睛,毕竟一头红发也很刺激视觉。

  

将少年的所有小动作和表情都收入眼底,迪卢克将他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空实在有些耐不住:“迪卢克先生,现在是白天。”

  

“你晚上不睡,白天也不睡,是要去璃月当仙人?”

  

又来了,空在心里默默吐槽,迪卢克先生的无敌认真冷笑话。

  

“我还有委托……”试图用生活不易的贫穷少年招数。

  

“这是对你的惩罚,今天没钱可赚。”光荣失败了。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难过了,空委屈巴巴地眨了眨眼睛没了后话,让迪卢克感受到了一股控诉的意味。

  

“可是我不困。”

  

“理由?”

  

“伤口疼。”

  

迪卢克对这个理由还是很上心的,他立马起身,想要掀开空的被子查看他的伤口是不是裂开或者是发炎之类的情况,只是在接触到被子的一瞬间。

  

“……比不过没钱赚的心疼。”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那只检查的手停了下来,肉眼可见的呆滞,反应过来少年的消遣后迪卢克转移了阵地,狠狠地捏了捏躺在床上的少年的脸颊。

  

决定不再坐在少年旁边让他有机会闹腾个不停的迪卢克坐到了屋子里的书桌前,开始翻看着送上来的文件和需要他亲自核对的一些账单。

  

空趁机坐了起来,他的伤口确实还有些痛,这么一个小动作都有不小的痛感传来,不过忍耐也很简单,他靠坐在床头,少年的脸颊发红,显然刚刚有人是真的用力。

  

“别想着出去。”迪卢克来了这么一句,“我会在这里守着你。”

  

“可是你工作,我干嘛?”空说,他眨了眨眼,“你又不陪我说话。”

  

“你可以睡觉,休息,看书,而且我正在陪你说话。”

  

“你对我一心二用,没有诚意。”

  

迪卢克放下手里的东西,沉默地看着他,他想告诉空自己不是什么西风保姆团,大可不用全神贯注地陪着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他不喜欢闲聊,聊的越多越让他觉得无聊,还浪费精神,只是似乎对于一个无事可做被迫待在床上的、精神过于活泼的少年说这些话有点过分了,迪卢克最终还是一个字没说。

  

“今天天气很好。”空看了一眼窗外。

  

“嗯。”迪卢克应了一声。

  

空翻身下床,赤脚踩在了木质地板上,发出吱呀一声,他伸了个懒腰,却也不出意外地扯到了腰上的伤口,痛得他吸了一口气。他压下呼痛,吸气声不大,但还是让迪卢克听到了。

  

“把鞋穿上。”迪卢克看了他一眼,显然空并没有太在意他所谓让他躺在床上休息的嘱咐,索性也没有再阻止强求,他转而挪开了视线,说:“还有你的衣服,穿好。”

  

空利落地捞起叠好放在一旁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洗干净,他蹦跶着穿好了自己的鞋,再整理了一下披风上的褶皱,转头寻找同一间房的另一个人,发现迪卢克已经从书桌前起身走到了窗前。

  

他两步走上去,挤了个脑袋到窗口,太阳升起来不久,晨曦酒庄的阳光永远那么刺眼,空眯了眯眼睛,慵懒得像只猫。他视线扫了一周,敛了阳光的眸子如同琉璃般剔透,最终被一片绿色上更为闪耀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迪卢克注意到他发亮的目光,他只侧身稍微退了退,少年的身体又往窗外探了探,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想要?”他问。

  

空的头发还没有像往常那样编起来,只简单地束在脑后,看起来有点乱糟糟的,听到男人的询问猛地转头,发尾在身后划过一抹弧度。因为身高的关系,少年只能把着窗框微微抬头与人对视,看起来很期待。

  

迪卢克没有说什么,只伸手按下空头上一抹因躺了好一会而被压得翘起的发梢,微微颔首。

  

他不知道纯粹的果香为何会吸引那些热衷于元素力的晶蝶,其实他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有很多地方值得他去细想,但是似乎这样过于累了,就像是倒下的葡萄架,留在泥土里的脚印,不见踪影的晶蝶,被他抓住的少年。

  

以及被拉进尘歌壶,空一脸坦然地跟他说他偷了晨曦酒庄好多晶蝶,还是活捉,同时还不小心压倒了一片葡萄架,顺便摸走了埋在地下,只有他能找到的宝箱。

  

无所谓。

  

迪卢克想。

  

他看着那个总是绕在他身边还理所当然的少年,心想着,反正都不是我的东西。

  

空开心地点点头,整个人弹起来想要翻身从二楼跳下去,却在抬起一条腿时被扯住了披风。

  

身后的男人还是冷着一张脸,语气波澜平淡冰冷,似乎从来没有变过,他说:“给我走楼梯。”

  

  

  

03.

  

下雨的时候,天使的馈赠的客人总是会格外多一点。或许蒙德人热衷于在暴雨的时候堆在人声鼎沸的酒馆内吆喝吵闹,大口喝酒,再在哄乱的氛围里逃避一下现实。

  

迪卢克不喜欢这样的氛围,诚然他认为有必要偶尔来替班从酒鬼包不严的嘴里收集一些情报,但是遇上大雨天而不得不身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里,也只能自认倒霉。

  

但他在调着客人需要的酒,饮品,因为过于熟练而一心二用开始意外地出神时,他突然想起来查尔斯和他说了一嘴,提起最近很经常在傍晚的时候碰到旅行者来酒馆。

  

查尔斯很识趣地保证自己并没有卖任何包含酒精的饮品给这位少年。

  

很巧,或许不该说巧,他今晚也碰到了旅行者。

  

对方冒着风雨而来,推开酒馆的门,单薄的金色身影在亮橙色的灯光下格外扎眼,迪卢克那双如同火焰破开初阳般的红眸投出带了点温度的视线,落在空身上,过于炽烈而让旅行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空抬起眼去看他,似乎落入时间的空白里,良久才扬起一抹笑容说:“晚上好,迪卢克先生。”

  

迪卢克嗯了一声,注意力全在空那贴在脸颊旁湿润金发,周遭的声音太过于吵闹,对于少年的脚步声听得都有些不太真切,空拂了拂身上的雨水,两三步就走到了吧台跟前。

  

薄如蝉翼的黑色专用手套还在摩挲着玻璃杯壁,少年倒是实诚地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毫不在意两人尚且在交际上有些距离,迪卢克递上一杯热饮,淡淡说了一句晚上好。

  

有人注意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旅行者的到来,醉醺醺地喊叫几声,扬起了手中的酒杯,向他打招呼。意外的是,空像是下意识地看了迪卢克一眼,随即转过头向那群向他投来好奇视线的人挥了挥手。

  

迪卢克顺着少年的视线看过去,只觉得那几个醉醺醺地人脸上染上的绯红有些扎眼。万幸的是没有后话,那些人大笑几声后继续碰杯喝酒,空也转头捧起热饮啄了一口。

  

“怎么认识的?”这个问题有些可笑,但他还是想问。

  

“嗯?”听到这个空有些意外,随后说:“来的次数多了,就认识了,而且也一起聊过天。”

  

“你倒是受欢迎。”他哼了一声,“当红新人。”

  

空笑了起来,他像是压低了自己的笑意只轻轻扬起一抹弧度,在开水般沸腾的酒馆内如同落入咖啡的方糖浅浅化开。

  

他当然记得这个出现在两人初次见面的称呼,彼时空一度认为迪卢克先生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只是后来他深刻意识到某个人的口不应心,一来二去的也习惯了。

  

他又喝下一口热饮,是专属于少年的牛奶。

  

“为什么来这里?”迪卢克又问。

  

空的笑意未减,目光落在临时代班的酒保手上,他说:“来偷学手艺。”

  

“也不必每天都明目张胆的来偷学,你愿意来打工的话,手艺和配方都会交给你。”

  

空看他认真回答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回道:“您总说我是未成年,这是想雇用童工?”

  

“童工,报酬减半。”他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很不错。”

  

大概是少年的来到让他身处乌烟瘴气的环境里的烦躁有所缓和,时间过得有点快,快到沸腾停止,泛不起过多的波澜,还有并非畅饮的叙旧碰杯声,有醉死在桌上的呓语声,一切静下来了,却没有完全静下来。

  

迪卢克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或许是空杯里的牛奶凉透了,匆匆下了少年的肚子,他听见那带了点牛奶香味的话语在暖色灯光下响起,俨然一股属于旅行者的气息,记忆里的少年语调总是轻柔,此刻竟也郑重起来。

  

他说:“迪卢克先生。”

  

“您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很奇怪,空的话里带着疏离正式的尊称,却说着想要拉进两个人距离的告白。短短两句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落入迪卢克耳中,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想自己可能是听错了,就像是听了很多酒后荒唐的话语一样,他的眼里没有起伏,像是夕阳坠入死海般染上火红,心中却激起一层层波澜。

  

大概是喝醉了吧,他想。

  

此刻他也没有管自己的想法多么荒诞,面对在最不可能被相信的地方,被最不可能被信任的酒精熏染,但少年的目光滚烫真挚得那样刺眼,灼热得像是要烫伤他的灵魂。

  

太荒谬了,他又对自己说,这是最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在他反应过来前,他早已问了一句:“为什么是我?”

  

问出来他就后悔了,就像是被安排而不甘于服从的反问,悔得他多年以后想起来都想要狠狠给自己一拳。

  

果不其然迪卢克看到空的目光暗了下去,从眉目间溢出一丝悲悯,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种情绪究竟为什么才会出现,是心意被质疑,是爱意被误会为选择是迫不得已的悲哀,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残酷了。

  

可是少年的眉眼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失了郑重,他像从这句话里意料到了结局,闭了闭眼,随后还是回答说,“因为喜欢,觉得如果和迪卢克先生在一起的话,我会很开心。”说到最后,他的理由简单极了,就像是最合适的选择,可不是这样的。

  

少年心里酸涩,不是这样的。

  

空的声音在颤抖,捏着杯子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应该是拒绝的。

  

迪卢克垂了眸,掩藏了要从眼睛里溢出来的撼动,他们的对话止于酒馆的平静,没有人意识到在不远处又一场足以震撼一时的告白,少年晦涩的爱意被他藏在夜色里,被告白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觉得时间被凝固了。

  

他不擅长编一些借口,也深知对于这个少年来说,冠冕堂皇的借口比直白地拒绝更容易让他难过。如果可以,迪卢克其实希望他们之间没有这样的对话,只是他不能剥夺他人表达的权利,最后也只能说:

  

“不行。”

  

他甚至不想说抱歉。

  

  

  

04.

  

迪卢克以为,他和空的关系怕是要止步于此了。

  

心神不宁地过了十几天,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或许是觉得自己说话有些太过于生硬,伤害了一个喜欢自己的人的心,但是他不该是面对拒绝一份心意而无措的人,一想到这些迪卢克颇为烦躁,几天下来眉头也没舒展开。

  

但是显然他是想太多了。

  

所以当他急匆匆地赶到晨曦酒庄,果然那个不省事的主就站在太阳底下呆呆地望着酒庄二楼,他大步走上去一把扯过站在葡萄架旁的空,再带了点怒气地将人拽进酒庄。

  

空坐下来,他的脸因为晒了太阳而有些发红,他笑着和迪卢克问好:“迪卢克先生,中午好。”

  

迪卢克一言不发地用湿毛巾敷在他被太阳晒红的皮肤上,他们间又沉默了好久,良久,迪卢克才问一句,“这是第几天了?”

  

他好像总是在问空问题,被他的一举一动牵着走,迪卢克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实诚,明明他可以揣测空的行为,就算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是一切的源头,最终的目的,他应该是知道的。

  

不要装傻,他警告自己。

  

而空对于他的询问内容心知肚明,并不打算回答。

  

“你今天不忙吗?”他反问。

  

“不忙。”迪卢克细细擦拭着空发红的手臂。其实他今天还有很多事,如果真的要处理的话估计到晚上才能休息,只是此刻他鬼使神差地将所有事情都抛开,等着少年的下一句话。

  

果不其然少年雀跃起来,抓住他的手,瞬间瓦解两个人尚且有些尴尬的氛围,迪卢克有一种烈焰化去冰雪的错觉,眼前的人眼睛又亮起来,掀起他穷极一生都无法触及的光。

  

他实在太高兴了,说出的每个字音调都在上扬:“迪卢克先生,我们去雪山吧!”

  

迪卢克当然不知道他去雪山是要做什么,也没有问。

  

总是选择问问题的人是愚蠢的,所以他选择缄默,目光时刻落在人身上,对方的皮肤被太阳晒红,此刻又到了低温的地方,发白的手臂衬出晒伤的皮肤,泛起点点红斑,更像是血丝,看起来有些许病态,但是本人看起来并不在意,迪卢克想他大概是不疼的。

  

倒是他有点自作多情了。

  

空是一个固执的人,一直都是。

  

当迪卢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其实也没有多久,如果他足够留心,从认识旅行者的一开始他就能察觉到,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想法,执拗得看起来像是个喜欢意气用事的小鬼,但是他笑脸盈盈,目光和声音都很温柔,倒是成了一个矛盾的存在。

  

空扣住他的手腕,在前面牵着他走。

  

其实迪卢克很不习惯这样的接触,但对方自然得像是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不愿意开口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只能别扭地由他牵着。只是他们之间存在体差,空三步抵他两步,空大步赶路,他闲庭散步,竟有些好笑。

  

或许很久之后他还会想起在雪山的今天,他们沉默地行走在满是积雪的小路上,红色比金色在雪白里更扎眼,迪卢克不合时宜地想,其实他们两个人一直都没有太多话能说,大多数时候都是空在开口,他热衷于问一些问题,也过于固执,什么都想要翻开底看一眼,不愿在这个浑浊的世界里装傻活着,但从骨子里保留下来的求知欲让他自己都觉得很无趣。所以更多时候,迪卢克是沉默的。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身边不要有这样的人。

  

可偏偏他就是这样的人。

  

像是黑夜里一堵冰冷的墙,有人想靠近,随时会碰壁。

  

空松开他的手,在扎营却无人的地方闲置的器皿里放上了几个树莓。其实他很想问这是在做什么,最后却也咽进肚子里,迪卢克在旁边点燃火堆,为冷得有些发抖的少年带来了一丝温暖。

  

他想,或许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空皮肤的冰冷。

  

大概是察觉到他带了点询问的,难以掩藏的目光,空向他解释说:“派蒙让我每天都来给这里的小雪狐放一些树莓。”

  

迪卢克扫视一周,淡然道:“这里似乎没有狐狸。”

  

“有人的时候自然不会靠近,因为很怕人。”

  

“也怕你?”见少年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他呵了一声,了然:“看来是怕我。”

  

他其实也没有其他意思,可是空忽然笑了,他们的距离好像又被拉的很近,空坐了下来,安静地坐在火堆旁感受着火光和温暖。

  

迪卢克意识到空似乎离火堆太近,忍不住提醒:“小心烫伤。”

  

“会吗?”空喃喃一声,他像是在问,又像是在和自己说,声音一惯柔软低沉,“在雪天里想要靠近火光,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当然不是。

  

迪卢克面无表情地想,他在心里告诉空那只是本能的需求。

  

其实他一直想告诉少年要分清本能和本心,不要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是他到底要以何种立场,何种身份说这些话,迪卢克思考了很久都没有得出一个答案。只是说到底,是本能还是本心,空究竟能不能分清,他真的知道吗,他有必要知道吗?

  

或许一开始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是他。

  

明明应该当断则断,却又忽远忽近,暧昧不清。

  

到现在为止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他的回答刻薄得没有一丝温度,和冬日的焰火截然相反:“在雪天想要靠近的火光,盛夏就不会喜欢了。”

  

“没关系。”空的指尖离火焰那么近,“我会从盛夏不停奔跑到下一个雪天。”

  

“可是你明明怕冷。”

  

“迪卢克先生,我并不怕冷。”他的语调又郑重起来,比起上一次更加坚定,他透彻的琉璃底酝酿着通明的光,他们在打哑谜,句句无关,却又字字相关。

  

“我不怕冷。”少年重复了一遍,“我愿意为了我的火光前往下个雪天,下下个雪天。”

  

“永永远远。”

  

  

比受伤本人更担心伤口的是他迪卢克。

  

他抱着手臂在阴凉地里看着在葡萄架旁边跳上跳下的空,晶蝶其实很怕人,稍微靠近就会飞走,同伴被抓也会飞走,但偏偏旅行者身手不凡,一看就是个惯犯,没过多久,晨曦酒庄周遭的晶蝶都给他霍霍完了,少年又跳到了他面前。

  

出汗了,迪卢克扫视了他一眼,脸也很红。自从他连续两三天亲自来把人从葡萄架旁的强烈阳光下拽走,空似乎是发现这招没用了,又可能是达到了某种目的,便不再那么任性了,迪卢克懒得去细想,他拿起放在桌子上已经给他冰镇好的果汁递给空。

  

空接住,讶然道:“冰的?”

  

“不喜欢?那我去给你换一杯。”

  

“诶……不用,谢谢。”空仰起头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半杯冰饮下肚,少年呼出一口凉气,如同餍足的猫咪一般舔了舔嘴唇。

  

迪卢克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空散乱的长发上,本就束得不紧,出去晃悠了一阵功夫,回来后那可怜的发绳更是摇摇欲坠,只是空本人也没太在意,顶着一头毛躁的金发,迪卢克看了一眼刚刚在楼上他就试图帮人压下却依旧翘起的发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触感。

  

明明是一个很讲究的旅行者,他不提醒就不作为吗?

  

晨曦酒庄的午后实在是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一深一浅,一前一后。迪卢克只稍微挪动了脚步,那刺眼的阳光就落入他的眼睛里,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沉默地转过眼又看向身旁的少年。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花了太多时间在这个人身上。

  

多得他自己都难以想象。

  

只是空的到来那么突然,就好像这个旅行者本就应该这般突兀地出现在他身边。直到空转过身来,于是两个人的目光隔空相撞,迪卢克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下,随后如同片段的记忆接踵而来,那些闪烁着的光如同烟火一般,骤然绽开又归于沉寂。

  

迄今为止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

  

迪卢克忍不住又问一遍。

  

他听到空在叫他,少年望向他的目光里面带了点疑惑。迪卢克抬手拨散他的长发,拉住他的手往屋里走。

  

“……”

  

“迪卢克先生,你编头发的技术真的很烂。”

  

  

05.

  

受伤这天旅行者真的没有走出过晨曦酒庄,空顶着一头乱发,歪歪扭扭的麻花辫垂在他身后,一脸认真地分析着面前的棋局。

  

天命不佑,空发誓他下棋是真的赢不过迪卢克。

  

只是几局下来,他感觉自己有点晕乎乎的,脸也爬上了一些温度,大概是楼下大厅的壁炉的温度传到了这个房间,身上的伤口也开始发痒,就在他其实注意力都没办法完全集中,晚饭时间到了。

  

迪卢克陪着他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再处理他身上的伤口,最后空被人放在床上了。

  

嗯,空觉得这个流程其实有点熟悉,被很熟练地放置了。

  

“睡吧。”迪卢克又坐在他床边。

  

“你真的打算看着我睡觉?”

  

迪卢克起身去书架上摸了本书,坐了回去,开始翻书,视线不再落在他身上,语气平淡地又说了一遍:“睡吧。”

  

空觉得身上有点热,他动了动,侧过身,盯着迪卢克的发梢,突然开口问:“迪卢克先生,拥有火系神之眼的你,会觉得热吗?”

  

大概是不会的吧,毕竟迪卢克先生好像一直都穿着那么厚的外套,整个人都毛茸茸的。

  

“别问这种蠢问题。”迪卢克面色不变地翻页,视线略略一扫,“照你这么说,水系神之眼的人不会淹死,雷系神之眼的人不怕被雷劈?”

  

“对哦。”空应了一声。

  

迪卢克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空好像有点生硬呆滞。他伸手塞了塞被角,随手又熄灭了两盏灯,灯光骤然暗了下来,只剩下床头一盏小台灯,散发着暖橙色的灯,像极了天使的馈赠的格调。

  

他又说:“这么暗,看书伤眼睛。”

  

迪卢克回应:“你不用管我,好好睡觉。”

  

闻言空乖乖闭上了嘴,他蜷缩起来,努力将自己塞入温暖柔软的被子里。迪卢克看他终于肯听话,也没有再说话,只默默守在床边用看书来打发时间。

  

 

  

  

那天的灯光太过于昏暗,或许是这个原因,迪卢克觉得自己眼睛发酸,他听到灯泡发出滋滋的异响,以一种察觉不到的频率忽暗忽明,其实那本书里的内容现在已经记不清了,风声那么明显,他大概是没有把窗户关严实,屋内的光线兜转削减得支撑一秒都是勉强,迪卢克看不清空的脸,只看到他柔软的的金发揉散在棉被里。

  

少年的呼吸声重了起来,以一种不太正常的趋势,他突然反应过来,扯开埋住脸的被子,灯光温暖,看不太清空大概是发红的脸,他褪去手套的手摸上他的额头,果不其然传来异样的温度。

  

是伤口发炎引起了发热。迪卢克皱起眉头,此刻空因为呼吸急促而重重地咳了一声,而他突然发现其实空一直都醒着。

  

他有些生气地说了一句,“怎么不早点说?”

  

空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他听到迪卢克先生的责问,低沉的声音带了点怒气,他有点迷糊,满脑子竟只剩下了这样一句。

  

他突然有点委屈,眼眶酸涩湿润,心脏很痛,那种痛感蔓延到四肢,像是要透过他的伤口迸发出来,胸口很闷,有什么感情要冲破他平日的克制倾泻而出。

  

他猛地直起身,抬手抱住倾身查看他情况的人,开始掉眼泪。

  

他说:“迪卢克先生,我很早就说过了。”

  

从一开始,在那个沸腾不起来的夜色里,他就说过了。

  

回忆像是要将人淹没,迪卢克的眼睛微微睁大,再也掩盖不住那份撼动。他想起在天使的馈赠空向他投来的眼神,诚挚却又小心翼翼,声音轻柔却又郑重地询问他愿不愿意和他在一起。

  

只是空的脸突然模糊了起来,迪卢克想要看清楚,但是少年紧紧地抱着他,在他的颈窝撒下几滴滚烫的泪,他们的身影重叠在阴影里,灵魂都动弹不得。

  

“你真的感受不到吗?”空哭着问他。

  

真的感受不到吗,他也在问自己,就像是身处雪天站在火堆旁,你真的感受不到温暖吗?

  

可是他记得很多,记得那天上雪山的路,记得空抓住他的手到底走了多久,也记得那个喂狐狸的地方,放了几个树莓,在说什么话的时候点燃火堆,冷风吹在脸上的感觉,拂去肩上积雪的感觉——更或许,他想要记住的是一些别的,更加重要的。

  

空对他说了很多话,每一个字都记得,音调也记得,话外之音也记得。

  

他说永永远远。

  

只是人们口中的永远不过当下的炽烈。

  

可少年的泪那样滚烫。

  

迪卢克觉得喉咙有些干,眼眶也有些发紧,怀里的人在颤抖,体温更是高过他,他似乎一直在他怀里流泪,他不敢看他,怕生出的那种让自己都畏惧的情感将人淹没。

  

何必这么折磨他呢,迪卢克悲哀地想,一直给机会的其实从来都不是他,是在意识到他当断不断,像是要飘走的游船,而不肯放手,一直待在他身边的旅行者。

  

或许他从来不是什么火光。

  

而是空要去追寻的一个又一个雪天。

  

那么折磨人。

  

可是旅行者说他不怕冷。

  

  

  

该说那句话吗。

抱着人的迪卢克突然和自己和解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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